非遗闯云端
晚上10点,直播间里,颜云玉坐在镜头前,五指灵巧翻飞,应评论区观众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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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10点,直播间里,颜云玉坐在镜头前,五指灵巧翻飞,应评论区观众呼声,用二胡拉奏一曲《万里长城永不倒》。千余名观众继续点歌,“想听《笑傲江湖》”“来一首《少年壮志不言愁》”……点赞打赏不断。 “是经济保障,也是精神鼓励。有市场,有受众,二胡才能传承下去。”颜云玉说。 类似二胡曾深度融入生活,也曾一度因失去市场而变成需要抢救性保护的对象——走上云端,让很多非遗品类翻红,也让非遗传承人找到了更灵活的创收渠道与更广阔的传承空间。 艰难寻路我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包含1557个项目、3610个子项,涉及民间文学、传统音乐、传统舞蹈、传统戏剧、曲艺、传统体育、游艺与杂技、传统美术、传统技艺、传统医药等门类。 耿马县民族歌舞团团员在拍摄傣族女创拳小视频。胡超摄(新华社) 名录里的每个项目都有一个专属编号。“Ⅱ-61”对应的是西安鼓乐,该项目于2006年第一批进入名录。 西安鼓乐始于汉,兴盛于唐,延续千余年,是迄今保存最完整的大型民间器乐乐种之一。东仓鼓乐社是西安鼓乐著名的乐社之一,古称“敬禄仓东仓鼓乐社”,明代时已有记录,历史上曾在西安城里风头无两。 齐兴峰听过一些辉煌的往事,但自他2004年加入东仓鼓乐社,多数时间只觉生计艰难。 “我师爷那时候连乐器都没剩几件,就在扁担上敲,在胸口上敲,把鼓乐传了下来;到我师父时,学鼓乐没有收入,招的百余名学员只有18名坚持下来;到我这一辈,为了养家糊口,大家演出之外还得当代驾、送外卖、开网约车。”齐兴峰说。 60多年里,从师爷到师傅再到齐兴峰,一代代鼓乐艺人一直尝试着找演出、找资金、找门路,让西安鼓乐重新活起来。但这很难。大众没有兴趣、演出没有市场、学习没有收入,谁愿意继承这个饭碗呢?代代传承始终是做减法,一代更比一代少。 2004年,西安鼓乐保护开发领导小组成立,对西安鼓乐进行抢救性保护。两年后,在社长范炳南的努力争取下,东仓鼓乐社入驻曲江文旅大唐芙蓉园景区,第一次有了固定演出的场地,有了相对固定的收入。 如果不靠政府支持,乐社自己能不能找到市场活下去?这是齐兴峰经常思考的问题。 彼时的颜云玉,尚是一名湖南艺术院校二胡专业的学生,即将毕业的她常思考的是:未来工作怎么办? 一届70多名学生里,只有她一个学二胡。“市场不好。”颜云玉那时候就知道。 后来的工作经历印证了她的想法,第一份工作是在培训机构上课,学费一节课60元,到她手里工资只有30元,吃饱饭都难。她又去了一家小型民乐团兼职,待了半年乐团解散了,原因是“市场不好,接不到活儿”;转而去一家琴行工作,没多久,琴行也关门了。 工资低、就业难、竞争大,很长一段时间里,颜云玉辗转在多家机构兼职,再接一些演出散活儿,一次赚上100多元钱已经很不错了,东拼西凑尽力维持开销。“市场的确不好,但我也了解了市场。”提起那段经历,颜云玉总结道。 不仅是西安鼓乐、二胡艺术,藏族碉楼营造技艺、杨柳青木版年画、常州吟诵等一大批国家级非遗都一度丧失了自主“造血”功能,成为抢救性保护的对象。 要不就别干了吧?颜云玉也想过转行,但用她自己的话说:“干什么都没有二胡带来的踏实,不知道要坚持多久,但先坚持过明天吧。” 峰回路转高髻罗裙的仕女,一位怀抱琵琶,一位手持碰铃;圆领袍服的乐师,击座鼓、吹笛笙、敲云锣……东仓鼓乐社正在直播。评论区的观众留言“梦回长安”“这就是我们的非遗”“致敬东仓乐师”。自去年4月开始在抖音上直播,一年多的时间,东仓鼓乐社的粉丝涨到75万。 “我预想过直播效果会不错,但没想到能这么好。”齐兴峰说。 直播是被动局面下的主动选择。一年前,由于线下演出暂停,东仓鼓乐社面临最艰难的局面,找到市场已关乎乐社存亡问题,再也等不得。处境不乐观,但齐兴峰不缺信心,“这样历史悠久的传统文化,一定能引起大家的关注和共鸣”。 如他所料,被动开局的“大唐芙蓉园东仓鼓乐”抖音账号,直播第二天同时在线观看人数就达到3800人,并很快收到第一份大礼物——一位粉丝刷的“跑车”,齐兴峰激动地蹦了起来。 直播打赏增加了东仓鼓乐社演员的收入。28名演员,多的时候人均每月能增加3000多元收入,这让大家都很振奋。“鼓乐逐渐被市场接受,鼓乐乐手的价值也被认可。”齐兴峰说。 线上的人气带动了线下市场的火热,东仓鼓乐社的演出门票常常是售罄状态,从“补助”走向“增收”。与之前常在大型演出中充当背景角色相比,聚光灯终于照到鼓乐艺人身上,有不少游客为一睹乐社风采专程来到大唐芙蓉园。 通过直播,传承人、从业者切实获得收入,小众非遗项目跨地域获得市场、成功“变现”,激发了产业活力,由“输血”式发展走向“造血”式增长。 安徽宁国千年古镇胡乐老街上,“传承非遗文化”展演活动吸引了众多游客前往体验。 李晓红摄(中经视觉) 颜云玉如今不必再辛苦地挣教课费,她的大部分时间都献给了抖音里520万名粉丝。 与齐兴峰不同,颜云玉对于直播是碰巧的、尝试性的。2020年,她从一部手机、一把二胡开始,3年多时间里走一步看一步,慢慢琢磨、调整,最后实现粉丝量的指数增长,结果大大超出颜云玉的预期。直播打赏让她收入倍增,来自五湖四海观众的认可更让她感到温暖。 “观众点赞、打赏,是对我们非遗从业者最大的肯定和尊重。”颜云玉坦言,如果没有收入,直播很难维系,传承很难持续。对她而言,在展示技艺中获得认可与回报,不仅是一份经济保障,更是一份动力,激励她坚持创作、精进内容,“还能让我们更有热情和条件,把古人留下来的国乐推广好、传承开,让更多人受到非遗的熏陶”。 通过直播提高展演频次,借由打赏拓宽创收渠道,非遗产业的经济属性和产业价值不断被激活。数据显示,截至今年5月,仅抖音平台上,平均每天就有1.9万场非遗直播,平均每分钟就有13场非遗内容开播,濒危非遗全类目都找到了新舞台、新观众。 更大天地“自古以来,演奏者都希望自己的琴声被听见、被理解。”为什么直播?湖南省民族管弦乐学会古筝艺术委员会副秘书长曹民的回答颇具浪漫主义色彩,“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传统文化和音乐就像一剂良药,也许能治愈我们浮躁的心灵。我想通过直播让更多人了解和学习传统文化,实现更好传承”。 直播没多久,一件事给曹民极大触动,坚定了他做好直播传承的想法。 3年前,曹民发布了一条《北京的金山上》教学视频,一位80岁的学员跟着视频学会了这首曲子。3年后,学员在直播间找到了曹民。“她说找了我3年,就想告诉我,那条视频教会了她弹古筝。”曹民感叹,“互联网很大,一条偶然的视频或许也能帮到人。” 曹民从中看到了直播在解决教育资源分配不均中可以发挥的作用,现在正编写古筝教学课程和古筝曲集,试图把传承的路子走得更宽一些。“以前大山里的孩子,想接触到先进的教育,就得走出大山,这需要巨大的付出。现在通过直播平台,偏远地区的孩子也能学习到各种知识,欣赏传统文化和技艺,这丰富了他们的精神世界和现实生活。”曹民说。 线上的市场显然更大。一些观众在直播间告诉颜云玉,当地没有二胡老师。考虑再三,颜云玉决定再挤出一点时间进行线上教学。她想,如果更多人接触到二胡,才有可能萌生兴趣,进而喜欢二胡。 越来越感受到作为非遗传承者所肩负责任的颜云玉,2021年进入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进修。在学习中,她有了新的体会,“直播拉近了非遗从业者与观众之间的距离,带动了非遗的‘破圈’,但这只是个开始,更远的路在屏幕外,还要寻找更大的天地”。 一定要创新,一定要创收。这是齐兴峰的两个目标。 东仓鼓乐社一方面将收入的一部分用于更新直播设备,并在传统鼓乐中增加剧情、舞蹈、其他门类艺术,甚至高科技布景,更适应当下观众的审美偏好;另一方面带货非遗产品、文创产品、农副产品,试图不仅为非遗事业,也为乡村振兴作出一些贡献。东仓鼓乐社在直播间演出。(受访对象提供)
过去一年,通过抖音电商带货成交额破百万元的非遗传承人数量同比增长57%,该平台上非遗传承人带货总成交额同比提升194%,购买非遗好物的消费者数量为上一年的1.62倍。市场的认可、产业的发展助推非遗从“活下来”到“火起来”。 行业里也有一些不同看法,认为西安鼓乐风格庄重,干直播、带货,会不会只顾挣钱,坏了传统?对此,齐兴峰很坦然,传承非遗与钱无关,但没钱不行。 在齐兴峰心里,也总想着如何在直播间把鼓乐最原本的东西传下来。他试探性地降低流行曲目的占比,增加了《五色鸟》等传统曲目。“原以为会损失掉一些观众,没想到观看量还有增长,这说明很多观众已经真正走进了西安鼓乐的门。”齐兴峰的经验是,“有了粉丝、有了市场、有了话语权,才有返璞归真的基础”。 来自二胡世家的陈依妙,以拥有20多万粉丝的B站UP主身份参演了成都大运会云上音乐会;著名京剧老生演员王珮瑜,正努力让众多线上认识她的“王珮瑜的粉丝”变为“京剧的观众”。 事实上,仍有不少非遗项目处境尚不乐观。切中市场需求,从我国超过10亿的网络视听用户中挖掘更大的可能性和市场潜力,仍是非遗面临的巨大课题。 来源/经济日报(作 者曾诗阳) 监制/张益勇 审核/王玥 编辑/刘莉本文内容系原创,转载请注明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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